第七章 一脚踏入成人世界-《昔有琉璃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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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素年莫名其妙就少数服从多数了。
他这人性子缓,做什么都得提前安排好。别说旅途计划和宾馆预订了,他行李都得收拾半天。谁知当天晚上被裴书和柏昀生按着装了一书包洗漱用品和几件衣服,第二天五点就起来赶火车。
也就年轻,临时起意,说走就走,不用考虑前因后果,舟车劳顿身体也扛得住。火车一个隔间四张床,和他们一道的中年男人呼噜声震天响,除了裴书,剩下的两人完全睡不着。
郑素年还好点。半梦半醒到深夜三点多,睁眼却看见柏昀生的床是空的。
大叔的呼噜分贝有增无减。素年悄无声息地披上衣服走出隔间,正看见柏昀生坐在过道口抽烟。
车窗外是起伏的山河。星光照得地面隐隐发亮,能看见远处地平线的轮廓。
他裹着衣服坐到柏昀生旁边,皱着眉戳了戳太阳穴。
“你也被吵醒了?”
“差不多吧,”他说,“本来也没睡着。”
“真羡慕裴书这睡眠质量,”柏昀生往隔间里看了一眼,“我坐了这么多回火车,第一次碰见这样的。”
“你从苏州那边过来,也得过夜吧。”
“过啊。赶上春运买站票,在过道里一站就是一天一夜。坐火车挺累的,云锦还非要今年年底来。”
“你够了啊,”郑素年笑着推他一把,“人家姑娘十二月来,你从九月份就开始跟我们叨叨这事。她来了住哪儿啊?别是咱们寝室那张空床吧?”
“怎么可能啊。咱们学校旁边不是有个宾馆吗,那里就行。”
一说起顾云锦,柏昀生眼里就跟化了糖水似的。郑素年心里想着邵雪那天开学的事,忽地就好奇起来。
“哎,你跟顾云锦是怎么认识的?”
柏昀生想了想,觉得这故事有点长,就又点了支烟。
“她不是学旗袍的吗?我们家当时穷得什么都没了,我姐那时候嫁人,连件体面衣服都没有。我攒了点钱想给她做件旗袍,不过也不够。云锦那时候还是学徒,偷了她师父以前做过的旗袍板型帮了我这个忙,后来还给她师父罚了。”
“跟电视剧似的,”郑素年觉得挺有趣的,“那你是什么时候觉出你喜欢她的?”
“开始也不懂,男生嘛,开窍晚,”他又开始回忆,“后来她出师了,自立门户,在城南开了家旗袍铺子。当时她有件红色的旗袍,做得真好看,我让她穿给我看,然后就……好像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了。”
郑素年一愣。
好像有什么和记忆中的一个身影重叠起来。他又揉揉太阳穴,被柏昀生的烟呛得喉咙不舒服。
“掐了吧,”他说,“我闻不得这个味。”
柏昀生掐了烟,有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。
“你是有事情要问我吧?”
郑素年叹了口气,也意味深长地看回去。
“我觉得我跟有病似的。你说,怎么才算喜欢一个人啊?”
“你喜欢谁了?”
“你别管,”他一巴掌把柏昀生探过来的脸推开,“我现在有点混乱,我不知道自己算她什么人。”
“这个好说,”柏昀生煞有介事地坐直了,“要说我,我觉得一个男人判断自己是不是爱一个女人,就问问自己,想不想看她嫁人的样子。
“你知道吧,我们那条街的姑娘嫁人都是穿旗袍。所以我当时一看云锦穿那件旗袍的样子,我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了。
“我想看她嫁我的时候,能穿那条旗袍。”
柏昀生这方法太玄,郑素年有点不信。
“你这准吗?”郑素年挑着眉问,“也太唯心主义了吧?”
“你能别把两性问题上升到哲学层面吗?”柏昀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,“你别不信我,你闭上眼好好想一下,你是不是想看见你现在说的这个女生嫁人的样子。”
郑素年暂且相信了他的话。火车撞击着轨道,像条河似的蜿蜒在天地间。
他靠着车厢坐直,慢慢把眼睛闭上。
车窗外,星河流淌。
柏昀生去了趟卫生间回来,看见郑素年还坐在那儿闭目养神。他推了推郑素年,心力交瘁地站直身子,低声骂了一句:“靠,竟然睡着了。”
这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,除了裴书都没睡好。郑素年下车的时候只盼着赶紧找个客栈睡觉,身后却忽地传来一阵喧哗。
一回头,柏昀生的神色先变了。
“你们干什么呢?”
被纠缠的女孩像看见救星似的跑过来躲到他们身后。
“你跑什么呀?”有个出租车司机面色不善地走过来,“不就是说给你换家宾馆吗,至于嚷嚷得全站台都听见吗?”
身边站着三个男生,那女孩底气也足了:“我说去哪家就去哪家,为什么我上了车你就非要带我去别家呀?要不是我跑下来,你开着车就走了。”
郑素年之前就住在旅游景点边上,旅游坑人的手段多多少少听说过。那男人一开口,他大概就听出了是怎么一回事:“你这是有提成吧?非要带人家去,哪有这么拉客的?”
那人的脸一下就黑了。有乘警看情况不对往这边走了两步,这才把那人的气势压下去。
眼看着那出租车司机走远了,柏昀生回过头长叹一口气:“你一个女生,怎么自己出来玩啊?”
薛宁伸手抓住他的外套帽子,笑嘻嘻地回应:“这不是碰见你们了吗?
就不是一个人了呀。”
裴书退避三舍,拉着郑素年感叹:“高,真的是高。”
郑素年:“你怎么看见她就跑?什么毛病?”
裴书:“我被这种女的坑过,我害怕。”
郑素年在火车上的时候查了大理的几间客栈,打电话订好了房间又约了接车。来接他的是个白族年轻人,长得挺憨厚,却有双浅色眼睛,笑起来朴实又狡黠。
“不是说三个男生吗?”他下车打招呼接他们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,“还有女孩呀?”
“路上碰见的同学,”郑素年和裴书都不开口,柏昀生只能无奈地解释,脸色怎么看都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,“就一起了。”
客栈在古城一处小巷子里。墙上画了水墨花鸟,院子里种着绿树繁花。
郑素年是内行,一眼就看出了墙上的画下笔老到。白族小哥看见他的眼神,笑着解释:“这是找大理古城最好的画匠画的,现在他老了,都不出山了。”
“挺好的,”郑素年笑笑,目光从花草树木间掠过,“以前,我们也是住这样的房子。”
他们要了个三人间,薛宁则在他们对面的大床房。郑素年太困,进了屋子稍微洗了洗就倒在床上睡着了,再一睁眼已是半夜十二点。
裴书睡得踏实,柏昀生床上却又没了人。郑素年起身倒了杯白开水,目光一转,竟看见院子里薛宁小鸟依人地靠在柏昀生的肩膀上。
才子佳人,本是极美的意境,却叫郑素年看出一丝身不由己来。
苍山雪,洱海月。月下雪倒是洁白,可谁知柏昀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
他这一趟大理之行,来得心事重重。
03.
国庆节回来,柏昀生就又忙了起来。他工作室的那个教授在业内格外有名,和一家国外的珠宝品牌谈合同,来回几次柏昀生也混了个脸熟。
他那段时间就跟没作息似的,一天也见不着几回人。有时候彻夜不归,早上爬上床一睡就是一整天。那天郑素年在画室画得眼酸,活动了下手腕,忽地想起柏昀生又是早上八点多回的宿舍。
寝室没开灯。他一摁开关,就听见床上一声哀鸣。
柏昀生从床上冒出头,闭着眼睛问他:“几点了?”
“五点半,”他把外带的饭盒放柏昀生的桌子上,“下来吃点吧,睡一天了。”
柏昀生裹着被子爬下床,缩在椅子上扒拉饭。郑素年收拾了一会儿画具,突然想了起来:“你不是说顾云锦这个月来吗?什么时候?”
“后天,”柏昀生无精打采地回答,“正好我老师那边的事停两天,我陪陪她。”
自从大理回来,薛宁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柏昀生,还和他工作室的老师搭上了线。这几天,柏昀生说得断断续续,素年也算知道这项目是怎么回事了。那外国品牌往年和他老师合作过东方系列的珠宝,今年想扩大产业,涉足时装,在新一季的服装款式里加入旗袍元素。也不知怎么牵的关系,薛宁他爸谈下来了服装原料的供应商,现在就差一个名气大的旗袍师傅做设计。
柏昀生跟他老师拍着胸脯打了十二分担保,要找苏州那边有名的褚师傅来做。
“就是云锦的师父。”柏昀生对郑素年说,“老头儿挺固执的,能不能说下来全看云锦了。”
郑素年有些奇怪:“旗袍师傅国内多了去了,你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事?”
柏昀生摇摇头:“他们这个牌子刚进国内,好多弯弯绕的事不懂,就图有个中间人。要是褚师傅这事成了,再加上我的老师推荐,我也能争取到他们这个系列的配饰设计。”
别说品牌不懂了,连郑素年都是一头雾水。他成长的环境不比柏昀生复杂,每天做好手头的事就行,哪要考虑这么多的人情世故。
“成就成,不成就算了。”他多了句嘴,“他们老一辈的固执我可领教过,答应不了的事别强求。”
“那可不行,”柏昀生看了看时间,又在收拾东西出门,“这机会难得,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。”
顾云锦定的火车是凌晨到。四年多钟,公交车还没有。郑素年从家里把车开到学校旁边,天没亮就把柏昀生送去了火车站。
北京西站就是这样的地方。天还黑得不见一丝光,便开始有人背着大包小包进出了。郑素年找个地方把车停下,看着柏昀生进了接站口。
他以前学画那个老师教他速写,有一招就是站在街上看人。看女人、男人、老人、小孩。不光看发型和服饰,也看神态。看的时候就猜,这个年轻女孩妆容精致,穿着光鲜,眼睛里却都是算计,她是个怎样的人呢?这个男人坐在台阶上吃着冷饭哭了起来,他哭的是家里的妻儿还是自己的命运?
然后再画,人物就有神了。人像不再是人像,落在纸上的是个有喜有悲的人。
那这个地方呢?
深夜四点的火车站。出站的人神色疲惫却满脸雄心壮志,还不知道这城市能让人成神也能吃人。离家万里的,思乡情切的。柏昀生连背影都能看出来久别重逢的期待,可心里到底也藏了心机和打算。
又等了一会儿,柏昀生便带着个女孩出了站。
“这是我的室友,郑素年。”柏昀生给顾云锦介绍,“多亏有他帮忙,不然现在连车都没有。”
顾云锦也漂亮,只是和邵雪是完全不同的类型。估计是熬了夜,她素着一张脸没什么精神,却仍笑意盈盈地和素年打招呼:“在视频里见过的,昀生老提你。”
郑素年把后备厢打开,先让顾云锦上了车。柏昀生过来放行李,笑得一脸花痴:“漂亮吧?”
郑素年都不看他了:“滚滚滚,臭显摆。”
顾云锦一看就是那种事少利索的女孩。行李不多,就一个包,和柏昀生久别重逢也没当着郑素年的面失了仪态。这个点还没开始堵车,街边的树叶早就掉了个精光,马路宽阔又萧条。
郑素年眼睛看着马路,头却朝身后偏了偏:“昀生,你这两天先带着你女朋友在市内转转。要去看长城什么的就跟我说,我给你们俩送过去,千万别信街上那些发传单瞎吆喝的。”
顾云锦是个懂事的人,赶忙表态:“那也太麻烦你了。我就来看看他,玩不玩的都另说。”
郑素年忍不住调侃道:“你也太省他的事了,我们这当室友的都看不下去了。”
柏昀生搂着顾云锦格外骄傲:“你别搭理他,他现在跟一我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女孩纠缠不清,看见谈恋爱的就想烧。”
顾云锦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:“胡说什么,去哪儿找这么好的朋友。”
不堵车,到宾馆也就半个小时的事。郑素年把车倒到马路上,突然想起这条街拐过去就是邵雪她们学校。
之前他们寝室几个人还没进工作室,大一早上的基础课都是拼了老命才赶过去的。赶上查得松的时候,一寝室人躺尸到中午都有可能。他不知道邵雪她们学校校风如何,只是车都开到这儿了,他忽地就想过去看看。
到校门口的时候,正好六点钟。
他昨晚也没睡够,找了个停车位把火一熄,给邵雪发了条短信:我在你们学校门口。
然后,他就倒在椅子上睡了。
也不知睡了多久,半梦半醒的,身边有车来来去去。邵雪给他打电话的时候,都十点多了。
他睡觉的姿势不对,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脖子剧痛。电话那边邵雪的声音清亮,把他的睡意赶走大半:“素年哥?你还在吗?”
“在,我早上接人,开车路过。”
“你别动,你别动,”哪想到那边一片嘈杂,“我去找你,我今天正好出门。”
他的车离校门不远,邵雪也认识车牌。不过十分钟,他就看见邵雪裹着一件扎眼的红色大衣从校门口钻了出来。
她带着冷气钻上车,安全带都绑上了还跟那儿假客气:“你今儿没事吧?
多麻烦你啊。”
郑素年车里开着暖气,就穿了件薄毛衣,被她带上来的冷气激得一哆嗦:“你跟那儿装什么大尾巴狼,我这一趟可省了你不少事吧。”
邵雪“嘿嘿”傻笑两声,但很快收敛了神色:“你知道我去哪儿吗?”
“你让我送你,还让我猜你去哪儿?”郑素年被她气乐了,“我猜你去通州,我给你送过去你自己坐车回来。”
邵雪使劲拍他一下:“哎呀什么呀,我去看乔木姐。”
这句话说完,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:“乔木姐生孩子啦。”
郑素年没反应过来,前面红灯一闪,他猛地一脚刹车。邵雪吓得不轻,照着他的腰使劲掐了一把。
这一把把他掐回过神来:怎么跟顾云锦掐柏昀生似的?
窦思远和傅乔木结婚的时候在四环买了房,长安街沿线,乔木还嫌贵。
窦思远每个月辛辛苦苦还贷款,抽空就教育傅乔木:“这房子能涨。”
邵雪后来都不知道窦思远当时是从哪儿开的窍。大智若愚,大智若愚。
郑素年的车技见长,除了那一脚刹车后来就开得稳妥多了。到了小区楼下,邵雪熟门熟路地往里走。
“你来过?”
“来过,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叫我来参观了一下。”
窦思远买的是低层,郑素年刚到楼底下就听见楼上有小孩哭得撕心裂肺。
一进门,窦思远穿着拖鞋,满头大汗地给孩子热牛奶。
“我的老天爷,”邵雪跟看西洋景似的看着这一幕,“当了爹气质都不一样了。”
“什么气质呀,”窦思远压根儿没拿他们俩当外人,顾着孩子连杯水都没给倒,“主夫气质。”
女人生了孩子变化就是大。乔木姐也不是当初那个学生样了,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挥斥方遒,把窦思远使唤得团团转。好不容易孩子不哭了,她什么也没干倒是出了一身汗。
邵雪和郑素年已经给自己倒了水坐到沙发上嗑瓜子。看着他们俩松了一口气,邵雪忍不住问:“乔木姐,你们家里老人不来给看孩子啊?”
“来,”她扶着腰说,“刚生下来怕她们唠叨就叫的月嫂,这不,现在走上正轨了,我妈后天就过来。”
生的是个男孩,用的还是孙祁瑞取的名。当时老头儿在病床上输液,没事就在报纸上瞎画。临终前把这对徒弟叫过去,说以后有了小孩就叫窦言蹊,男孩女孩都能用,比邵雪这随口诌的不知道强哪儿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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