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开学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,周一。 老数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就跟高二年级组的同事吐槽,说自己的右眼跳了一夜,是大凶征兆,估计今天他班上有人要搞事情。说到最后还不忘提醒他班上的其他科任老师,出门一定要看好路再走。 他们班的语文老师老张是这学期才从省会调来的特级教师,年纪和老数差不多,高瘦、严谨。 从教以来,始终秉持分数至上原则,为人略微有点陈腐。 他心想自己带的是理科实验班,那肯定都是乖学生。自然,他没把老数的话放在心上。 上午前两节课是他的,和往常一样,他拿着课本和u盘去了教室,刚来到教室门口,太阳穴就突突跳个不停,接着一股妖风扑面而来。 江浮趴在桌子上,脸对着唐意风。唐意风心无旁骛地在解一道几何题,眼睛垂着,睫毛的弧度很好看。 看他那么专注,江浮起了坏心,一会儿从他笔袋里“偷”走一支笔,一会儿把他放在桌子上准备交的作业抽出来放到胳膊下面“藏”起来…… 看他都毫无反应,她那学龄前儿童的幼稚存在感没能得到满足,于是挑战升级,手掌贴着桌面慢慢移过去,捉住他手中那支笔的笔端,让他不能继续写下去。 本以为接下来他会发点脾气,或者至少说点什么,像“闹够了没有”之类的,但没想到,他只是偏过头看了她一眼,然后松开手,让她把笔抽走了。 这脾气也好得太不像话了吧! 江浮还准备跟唐意风就这个脾气的问题展开一个小小的讨论,讲台上新来的语文老师就开了嗓:“今天,我们学习陶渊明的《归去来兮辞》。”顿了一下,“同学们都已经提前预习了吧。我先找个人来说一下对这篇课文的初步理解。” 他环视了一圈,目光定在了教室里那个一直空着,今天却坐了人的位置上。 和其他学生每逢点名就低头的行为截然相反,他看过去的时候,对方也抬着头在看他。 老张凭直觉判断,这个学生要不就是成绩特别好很自信,要不就是什么都不会但脸皮厚。 “那就——唐意风的同桌。”老张指了指江浮,严肃中带着指点江山的语气,“对,就是你,开学这么久才来上课,叫什么名字?” 江浮一听这语气,顿时就笑了,慢悠悠地站起来,非常不着调地说:“江浮,去扬子江里游泳的‘江’,游泳技术不好然后浮不起来要死了的‘浮’。” 唐意风:“……”说个江山如画的“江”,浮生若梦的“浮”就那么困难吗? 是个厚脸皮没错了。老张这么给江浮定义完了之后,扶了扶眼镜,并没有把情绪表达出来:“江浮,那你来给大家说说看,读了《归去来兮辞》你有什么想法?” 江浮随口一答:“没颜、没钱、没爹拼的日子不好过呗。” “什么?”老张手一抖,课本差点没拿稳,“我是让你说对这篇课文的理解,没让你发表心灵鸡汤。” 有人忍不住开始笑,心想江神还是江神,多久不来上课都一样能承包班上的笑点。 江浮满不在乎地接话:“我说的是对它的理解啊!看他开篇就是‘余家贫,耕植不足以自给’,这没钱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的?‘亲故多劝余为长吏,脱然有怀,求之靡途’,要是有爹可以拼,当什么官还不是随他挑?颜值高的人,就算跑到大山里归隐也不会‘怀良辰以孤往’。为什么这么说,想想看,同是魏晋名流,一样的出世心态,人家大帅哥嵇康就可以在竹林里搞清谈大会,就是躲到山旮旯里打铁也能让钟会‘闻所闻而来,见所见而去’;王羲之同学更是在永和九年,与群贤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,修禊事。而我们‘陶总’呢,一到他这里就是‘请息交以绝游’,反正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别人都是垃圾,不值得交往。所谓丑人多作怪,就是这么个……” “哈哈哈——” 没等她说完,教室里已经哄然爆笑,场面失控得如同脱缰野马,一下子就打破了老张自以为的静好岁月。 他抬起眼皮,目光严厉地自第一排开始往后扫视。 接住他目光的人,自动收起笑声,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,低下头。 老张站直了腰,试图拨乱反正:“考试的时候,你认为这一套天花乱坠的长篇大论,能得分吗?” 到了这个时候,江浮依旧不知悔改,不要命地来了句:“那要看改卷老师能不能与我共情了。” 改卷老师能不能与她共情暂且不知,倒是隔着两个过道的禾苗此刻跟她共情了,没憋住,“扑哧”一声笑了出来。 笑声不大,但不合时宜,突兀出现,直接挑战了老张的权威。 “要笑出去笑。”老张看都没看禾苗一眼,直接发号施令。 禾苗被吓得直打嗝,左右看了一眼,对上江浮的目光,她一脸蒙,自己不过就是笑了一声,至于吗? “至于吗?”江浮好死不死地替她问了一句,“外面快四十摄氏度的高温呢!” 两分钟后—— 乳黄色的瓷砖外墙被夏天尾巴上的太阳烤着,楼下香樟树的枝丫延伸上来,挡住了一部分的光。细碎斑驳的光影洒在江浮的脸上,和她鼻头上淡淡的雀斑相交呼应。 “看书,你看我干什么?”江浮目视前方,热得一脸生无可恋。 禾苗个子娇小,只到江浮下巴的高度,仰着头看她还要费点劲,汗流浃背还不忘八卦:“唐意风真是你表哥?看着不像啊。” 江浮扭过头,没有耐心:“你知道你为什么成绩这么差吗?像你这样被赶出来了都不思悔改,成绩能好就见了鬼了。” 禾苗扬了扬手中的语文书:“我拜托你,好歹我出来的时候拿了书,你两手空空,有脸说我?” “没有?你听着啊,”江浮摸了摸鼻子,然后往墙上一靠,张口就来,“‘余家贫,耕植不足以自给……聊乘化以归尽,乐夫天命复奚疑!’”背完后还感叹一声,“陶总这篇文写得,好。” 禾苗听得目瞪口呆:“你是不是‘精分’你告诉我?都这样了,你还能考那种成绩?还有,既然觉得写得好,你刚才说那些干什么?吃饱了撑的,还是有病?” 江浮收回目光,抵着墙的后背火辣辣的:“没人规定记忆力要和成绩成正比吧。再说了,他写得好我就要给他吹‘彩虹屁’啊?不用结合时代背景……”看禾苗一脸“你在瞎说什么我听不懂”的表情,江浮打住,“唉,算了,你靠着门站点,好好听讲,我去逛逛校园。” 她这一去,整整两节语文课就没再出现过。老张被气到不行,回到办公室连着喝了好几杯水都没缓过来,还跟老数提议,以后他的语文课,江浮都不必来了。 唐意风抱着物理作业进来时,正好听到这段对话,想到那天,江浮跟他说,自己不来学校,老师不知道会有多高兴。 看来是真的。 江浮来学校上课的次数很少,来了也基本上不是迟到就是早退。但她跟其他学渣不一样,她上课听讲听得非常专心,不玩手机,不睡觉,笔记记得十分认真。回答问题也比任何人都积极,虽然都是牛头不对马嘴,甚至有时候还会把老师气得灵魂出窍,但态度,让人挑不出毛病。 课外作业有时间都会做,正确率那就一言难尽了,其他任课老师都习惯了,直接无视。新来的老张批评教育了几次后,发现毫无效果,再加上她虽然不好好学,但毕竟不妨碍其他同学,也就管得少了。 老数给江浮的监护人,也就是家嫆,打电话反映她在学校的情况。结果家嫆只来句,只要没杀人放火就不要告诉她,如果真杀人放火了就直接报警,她管不了。 之后,老数在询问她其他家长联系方式无果后,也就只能把对她的底线一放再放。 开学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那天,梁世安从杭州回来了,比计划的推迟了一周。 她带了很多特产,在院子里给大家分。 唐意风骑着车从学校回来,罗为民代表起钢退休工人要去一趟邻省开会,正准备出发。 唐意风停好车走过来,罗为民笑着跟梁世安介绍:“我外孙,长得精神吧?” 梁世安眯了眯眼,不住地点头:“和他爸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,不难怪罗琦那个时候不顾一切地要跟他爸。” 说到自己已故的女儿,罗为民眼中闪过一丝难过,但毕竟过去很久了,难过也没延续多长时间。他笑着说:“不知道这小子以后要祸害谁。” 唐意风也不知道想到哪个了,笑了一下,没作声。 “怎么能是祸害呢!这么帅的小伙子,谁跟了他,那是福气。”梁世安弯腰从袋子里拣了一个盒子递给唐意风,“没带什么好东西,拿去玩。对了,我们家阿江跟你同班吧?怎么她还没回来?” 其实江浮月考之后就没去学校了,唐意风接过梁世安递过来的东西,斟酌了一下:“可能,跟班上女生一起出去玩了,要晚点。” 梁世安点了点头,准备上楼。 唐意风从书包里掏出月考成绩单递给罗为民:“家长签字。”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