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阳-《情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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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以前就认识的,这次决定结婚了。因此,想再见你一次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是,你不是要结婚了吗?”

    “所以,在此之前,再一次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是真心爱你,所以再最后一次,一起吃顿饭什么的……”

    修子只感到冈部要介是在开玩笑。深更半夜打来电话,也许是对平时轻视自己的女人的一种报复吧。说自己要结婚了,来气气修子,以此引起修子对自己的重视。

    可是,听口气并不像开玩笑,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决心打的电话。

    如果是这样,就更不能理解他是什么用意了。

    迄今为止,冈部要介一直追求修子,突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宣布要与别的女人结婚了,这实在令人难以捉摸。与冈部要介最后一次共进晚餐是在一个月前,当时他没有说要结婚,而且是女朋友也没有的样子。

    而更令人费解的是他特意为此打电话来。

    本来,如果真的爱修子,便不应告诉她自己要结婚的事。

    这种做法,只能让人认为他是得不到修子,便有意刺激她。表面是郑重其事地向修子报告自己结婚的消息,实际上是在向修子夸耀:“怎么样,气不气呀……”

    更不可思议的是,他还开得出口请修子一起吃饭。而且这理由是:“因为我是真心爱你的……”

    马上要结婚的人了,又与别的女人约会,这样做道德不道德呢?

    要是爱着自己结婚对象的话,又以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要与修子约会,这样做不是有失检点吗?这样做不是等于说自己是有着心爱的人的,只是没办法才与现在的姑娘结婚的吗?

    这也许是冈部要介存心要抬高修子,可修子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
    已经决定与别的姑娘结婚了,再来说其实是很爱你的,这实在不像是男子汉干的事。

    想到这些,修子口气冷冷地拒绝着:

    “既然你已决定结婚了,与我见面就不必要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这么尽说无情的话嘛。”

    修子并没有别的意思,可冈部要介却好像感到修子在讥讽她,便迫不及待地解释道:

    “我们是经人介绍,半年前认识的,双方父母硬逼着快些……”

    “与我见面浪费时间,你还是去陪陪你的新娘吧。”

    “她是每天见的,这一个月来,几乎都有些厌烦了。”

    冈部要介说着,提高了嗓音说:

    “与她见面次数越多,就越想见见你,我这心情你理解吗?”

    好像冈部要介喝了酒了,起先语调平稳,可随着心情越来越激动,舌头也有些打结了。但是他的话还是有些分寸的,没有到胡言乱语的地步。

    “这次我结婚,全是由于你。”

    突然怪到修子身上来,修子更加莫名其妙了。

    “是因为你对我太无情,我才死心结婚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我对你并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然,你跟我没有关系,是我自己决定的,可这都是因为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33岁了,不能老是光棍一个呀。”

    这个问题,自己也一样,修子不由得微微点头,暗自嗟叹。

    “到了必须结婚的年龄了,可你全然没有与我要好的意思,你的心只在那个人身上,对我总是视若无睹。”

    确实,修子没有与冈部要介结婚的打算。

    “这样很好,反而促使我下了决心。所以我不会恨你的,本来你并没答应我什么,是我自作多情。全是我自己的责任,咎由自取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是,我们不管怎么说也是曾经要好过,在我结婚之前,再见上一面也不为过吧。”

    苦口婆心,大多是用来形容女人的,可看来这样的男人也是不少的。喝了些酒,又是不直接面对面地说话,冈部要介今晚说话完全是无所畏惧的。

    “你也许认为我有些不正常,可实在是我从来没遇上过你这样的好女人。”

    听着冈部要介的话,修子好像轻飘飘地飘进了云层里。也许冈部要介就是有这种使女人飘然欲仙的才能吧。

    “一开始,我就是这么打算的。被你甩了,决定与别的女人结婚前,一定要最后见你一次。现在我就是在这么做的。”

    消除了顾虑的冈部要介,说话十分动人流利。

    “最后,再见一次,吃一顿饭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见了又怎样呢?”

    “没有怎样,只是见见面,这样我心里也就踏实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踏实了?”

    “与别的女人结婚,便不感到对不起你了。”

    好像冈部要介在独自编织着一个浪漫的故事。

    与心爱的姑娘分别,与不爱的女人结婚。为了最后美好的回忆,两人一起共进晚餐。相对于冈部要介这种浪漫的幻想,修子的想法要现实得多。

    虽说听了冈部要介的甜言蜜语,心情十分舒畅,但修子的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的。

    与已决定结婚的男人一起吃饭有什么意义呢。这并不是因为修子冷酷和狡猾,这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。有的女人会忘记这种道德,但大多数是会牢牢记住的。这也许是上天赋予那些容易沉湎于爱情的女人的一种武器吧。

    “再见你一次,我将一生不会忘记你。”

    修子不由得笑出了声来。

    马上要结婚了,为了不忘记冷落自己的女人,邀她一起吃饭。冈部要介也许是自我陶醉在这浪漫的幻想中,可与这种男人结婚的女人,实在是天大的不幸。既然决定结婚,女人就认为这男人最爱的是自己,可想不到他竟背着自己对别的女人软磨硬泡。

    这也许是男人与女人的最大区别,男人是过于具有浪漫幻想主义了。修子也许是太冷酷了,她不想成全冈部要介的这种浪漫。

    “祝你新婚幸福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肯见面吧?”

    “你还是好好地宝贝你那新‘太太’吧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宝贝的,可这与见面是两回事呀。”

    “见一面,让人误解了,我可就犯不着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话……我没别的意思,只想最后见一次面,一起吃顿饭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,恕不奉陪了。”

    “等一下,你是在生我的气吧?”

    “我干吗生气呀?”

    修子强压着烦躁反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也知道你不是小气量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我的好朋友,一直受你照顾不少,非常感谢。另外,我总是十分任性,自己也感到很对不住你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就见一次面吧。”

    “婚礼,定在几时呀?”

    “初步定在明年春天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等你结婚,我再去看你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现在还没结婚时见面,这样不受约束,也不怕周围人议论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以后也不用怕的呀。”

    “可结婚了,有老婆管着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么结了婚,与夫人一起见面怎样?”

    冈部要介一下无声了。修子便又用母亲关照儿子似的口气说道:

    “婚礼的日子定了,请告诉我一声,我会给你发贺电的。”

    修子说到此,便又加了一句“祝你健康”,便挂了电话。

    再看钟表,已经十一时了,寂静的屋子里,回旋的钢琴曲使人愈加感到夜的深重。

    修子在这静谧之中回想着刚才冈部要介的电话。

    他那样地诚恳邀请,陪他吃顿饭也许也是应该的吧?

    可不知怎的,修子近来特别固执。自己也想处事柔软圆滑一些,可一碰到事便沉不住气。这倒不是一开始便想“这么固执”的,只是讲话讲到不投机时,就一下控制不住自己。

    这种不善通融的秉性是与生俱来的呢,还是最近突然暴露出来的?

    应该说,今晚修子的固执是发挥得淋漓尽致的。

    起先听到冈部要介说要结婚时,修子心里确实感到突然,同时又有一种被抛弃的孤寂,慢慢地心里便产生了对冈部要介的不信任感。这样一来,便感情冲动,不顾一切,最后对冈部要介冰冷如霜了。

    现在冷静下来想想,冈部要介的要求也并非无理取闹。接受他结婚前最后一次的约会邀请也未尝不可。联想到自己平时有好些对不住冈部要介的地方,修子觉得自己实在应该给他一点安慰。

    可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呢?

    修子不由得对自己的固执感到吃惊了。

    以前自己并不是这样的,可最近怎么啦?

    修子的脑子里,自然地又浮现出远野的身影。

    也许这么固执,是爱上远野以来才有的变化。

    回想起来,与远野的恋情总是在紧张的波涛中挣扎。与有妇之夫恋爱是世人所不容的。这潜在意识使修子总感到有人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,所以脾气也就越来越变得固执。

    本来,人经常生活在紧张中并不是件坏事。

    修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,始终保持着娇美的容貌,工作也十分出色。这也许都应归功于紧张。如果有了家庭,心宽体胖的,就没有这股劲道了。紧张也许真是女人保持青春常驻的原动力呢。

    可是,有时紧张过分了,也是有害的。

    最近,修子就觉得自己不太有修养了。

    譬如,去真佐子家,他们夫妇那样真情地款待自己,可自己心里却并不感谢。另外,对绘里的烦恼,自己不但不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,反而还说那种事应该自己解决,用这种话去呛绘里。

    知道远野家人不在医院,也不去探望,今晚冈部要介来电话,也没有理智地对待。所有这一切都是缺乏足够修养的表现。为什么会这样呢?自己心里很着急,可就是改不了。

    “果真是头上生了角,活得不耐烦了……”

    不管怎么说,这种种表现,是为了作为一个女人的信念,是确确实实的。

    自己爱的是两人单独在一起时的远野,其他时候的远野与自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。修子老是这样告诫自己,而且付之于行动。这是一种信念,是修子那种固执的性格所决定的。

    这样做是对是错,暂且不论。这种信念,如果不坚信的话,对远野的爱当然不能维持,就是修子自己也会发生混乱。现在对远野的爱发生了动摇,但由于有了这信念,这动摇便能控制在最小范围内。换句话说,正是为了防止心灵的大幅度动摇,修子才拼命地坚持着自己的固执和信念。

    “感到有些累了吧?”

    修子喝着杯里剩下的利久酒,对着镜子,自己问着自己:

    “挺得住吗?”

    在这夜深人静的房间里,只有勃拉姆斯的钢琴曲在轻轻地回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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